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启发——《敌人》导读
发布日期:2017-03-10  字号设置: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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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我们首先把这个故事当成一个故事来读。什么叫把一个故事当成故事来读?难道还可以把一个故事不当成故事来读吗?当然啦,我们就是经常不把一个故事当成故事来读的,而是首先想它说明了什么意义。一个故事往往都是有意义、有意思的,但是这不等于立刻要去寻找,立刻就要苦苦想,就好像吃东西,不感觉它的味道,立刻就想象和盼望它的营养和疗效,那么吃任何东西都没有乐趣和开心了;吃任何东西也就不要慢慢嚼,一口吞下拉倒了。小孩子们的阅读尤其不需要这样,你越是训练他们立刻寻找和苦苦想的能力,他们阅读的真正乐趣和能力就会越难拥有,他们不会“享受故事”,“享受故事”的意思我们应该能体会,结果,他们只能变成无趣的“主题大王”“中心思想大王”,甚至可能做人都无趣,整天煞有介事地找来找去,想来想去,成为所谓的思想和哲学的“猎犬”,其实很难猎住什么有用的东西,却把到嘴的故事遗落了。
    我们现在读的这个有趣的故事不复杂,讲的是一个士兵对另一个士兵的切齿想象,恐惧想象。另一个士兵就是他的敌人。另一个士兵在他对面的洞里藏身。他一次也没有看见过对面的士兵,他所知道的就是:他是敌人。他很坏。他非常狡猾。他很残忍。他是野兽。他简直就不能算是一个人。这一切都是战争开始的时候发给他的一本战争手册上说的。他有一本战争手册,还有一支枪,他是依靠这两样东西参加战斗,保护自己,消灭敌人的。
 不过他没有消灭敌人。他的敌人也没有消灭他。后来,他爬进了敌人的洞,看见了敌人的那本手册。敌人的手册上说:他是敌人。他很坏。他非常狡猾。他很残忍。他是野兽。他简直就不能算是一个人。
    所以他们两个都不是人。
    那么他们是什么呢?
    他们当然仍旧是人!他们都认为自己是人,可是他们一参加战斗,就被他们的敌人当成不是人,你不是人,我也不是人,他们都不是人,所以他们要消灭不是人的敌人。他们把自己扮成不是人的丛林和狮子,他们不是人地去消灭不是人,如果想逃跑,也必须像个不是人地去逃跑。他们滑稽吗?故事滑稽吗?战争滑稽吗?
    可是究竟是他们滑稽?故事滑稽?还是战争滑稽?
    这么一问,一想,这个有趣的故事就变得不是那么简单了。于是,接着,已经长大的人就可以很深刻地、无休无止地、非常哲学地讨论来,讨论去,小孩子会问:“你们在说什么啊?你们如果把你们说的这些听也听不懂的话写成作文,我们老师会给你们不及格的,我不骗你的,不信我们打赌!”
    你不要打赌。你继续你的深刻讨论和阅读,而让小孩子也继续他们的阅读。你们各读各的。你可以听听他们读到什么,你也可以说说你读到什么。你不用说他们怎么只读到了一个傻士兵的傻故事,很浅;如果他们说你会不及格,你也许也可以不要反驳,笑笑而已,这叫成年的风度。等他们也长大了再回味,再给你打分。那时也许会打你及格,甚至可能打个高分。
    我这么说,已经告诉你,这样的故事,这样的图画书,小孩和大人,大人和小孩,都可以读。不是说,非得小孩读的时候,大人偶尔看见了,于是不妨读一读;而是说,大人可以“直接”去读,就像读一本标标准准的成人的书籍。其实,有些给孩子的书,有些图画书,并不是标标准准的只给孩子读的,它们同样也可以标标准准让长大的人读,这是一个很重要的知识,我们要知道!你知道了吗?
    《敌人》就标标准准是这样的书。
    小孩读滑稽故事,长大的人读滑稽战争,滑稽哲学。小孩如果也读到了滑稽战争的滑稽哲学、滑稽荒诞,那么我们说:“也很好。”如果长大的人不但能读到他们的年岁历来喜欢的深刻、高度,可是他们也津津有味地叙述这故事,嘻嘻哈哈,那也很可爱,那也总算没有完全无趣,童年没有完全“死光”,那么我们说:“你很好!”
    反正都很好。折中主义。
    我还想说的很多话我就不说了,我说完了。我不是导读,是启发。接下来你们说。一个一个说,别打起来。讨论一个故事,一种深刻,要有风度。也要让小孩学会讨论文学,讨论书,要有良好的讨论样子。

梅子涵(上海师范大学教授,博士生导师)